玉林的圭江裹着红土,在父亲“解放牌”货车的胎纹里沉淀成暗红的印记。那些年父亲驾着车往返于砖厂与村寨,轮胎碾过的路、沾过的泥,都成了一家人日子的注脚。如今我握着电烙铁站在实训室里,锡焊融化时升起的青烟弧线,竟和童年江面上渔船拖出的水痕惊人重合——原来从父亲的齿轮到我的电路板,从母亲的缝纫机到我的示波器,这条青春逐光路,早被圭江的水、家乡的土,悄悄连在了一起。
一、根脉:圭江凝厚土,齿轮针脚系家计
圭江的红土黏得紧,总像狗皮膏药似的嵌在货车胎纹里。每个傍晚父亲收车,我都蹲在车斗里帮他抠泥块,他粗糙的拇指会刮掉我鼻尖的泥点,烟味混着江风飘进耳朵:“黄泥巴是宝贝——拉三车去砖厂,够给你妈买降压药,还能添本新练习册。”我盯着他袖口磨破的补丁,指尖捻着抠下来的泥块,比课本上的算术题更懂“钱”字的分量。
父亲掀开引擎盖时,齿轮间渗出的机油总让我想起母亲熬中药的陶罐——深褐色的药汁沿罐口滴落,暗黄色的机油在齿轮上晕开,都是维系日子的苦涩润滑剂。家里那台老挂钟总在深夜“咔嗒”咳嗽,时针永远比货车发动机的轰鸣慢半拍,就像父亲的脚步,总追着生计跑。
最难忘那个暴雨夜,狂风卷着雨点砸在铁皮车棚上,父亲高烧的喘息声压过了一切嘈杂。母亲却突然起身,摸黑踩响了缝纫机。“哒哒”的机声比雨点还密,机针穿透帆布的力道,像要把全家的不安都缝进布里。黎明前一声脆响,缝纫机突然停了——电机烧了,焦糊味混着晨雾漫进屋子。母亲攥着断成两截的皮带,白发在昏黄的钨丝灯下泛着冷光,却笑着说:“没事,明天借王婶的机子接着做,不误了交货。”我望着她佝偻着收拾布料的背影,忽然懂了:有些光的熄灭,是为了让家人的那束希望,燃得更亮。
二、破局:助学燃希望,技艺启新程
日子在父亲的车轮和母亲的机针里往前挪,转眼我要升高职,学费却成了新的难题。那段时间母亲总在缝纫机前坐到深夜,帆布堆得比人高,父亲跑运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,回来时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。
班主任把助学申请表塞给我那天,教室外的老槐树蝉鸣得人心慌。我捏着薄薄的纸片,手心的汗把边角洇湿了——前晚我起夜时,厨房的灯还亮着,母亲对着账本叹气:“还差三百,实在不行,就把缝纫机卖了吧。”那台缝纫机陪了母亲十年,机身上的漆都磨掉了,却是家里的“顶梁柱”之一,我攥着申请表,心里又酸又慌。
放学刚进院,就看见父亲蹲在货车底下磨大灯罩,砂纸蹭着锈迹,“刺啦刺啦”的声响里满是疲惫。我把申请表递过去,他连忙从口袋里摸出那副镜腿断了用铁丝缠的老花镜,凑着车头灯的光慢慢看,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表格上的“资助”字样。半天,他用袖口擦了擦灯罩上的灰,声音有点哑:“这政策是及时雨啊——你妈的缝纫机,不用卖了。”傍晚他反复开灭磨亮的大灯,光影在他脸上晃,他说:“以后跑夜路更安全,多跑两趟,就能给你买本《电工基础》,咱娃也能学门手艺。”
母亲把申请表铺在缝纫机的蓝白格台布上,找出裁布料的粉笔,一笔一画圈出重点。台布被压出的褶皱里,还留着往日缝帆布的针痕,像张被岁月揉皱又展平的电路图。等学校通知审批通过那天,父亲特意在货车顶绑了两盏临时灯。光瀑把院里的龙眼树照得透亮,母亲蹲在灯影里叠我的旧书本,飘落的木棉花瓣粘在打包绳上。她抬头时,我看见她眼角的泪光,混着灯光闪成了星星——原来蒙尘的前路,真能被政策的光擦亮,困窘的日子里,也能长出希望的芽。
三、砺刃:实训淬真技,初心暖乡邻
带着家里的期盼走进高职校园,第一次摸到实训室的示波器时,我愣住了——荧绿的波纹在屏幕上晃,竟和圭江涨水时的浪痕一模一样。调试光伏系统参数时,我下意识就敲入了“2.3m/s”——那是父亲教我的,货车绕江湾转弯的安全流速,就像他工具箱里那把沾着红土的千斤顶,关键时候总能撑住倾斜的生活。
寒假回家,我主动钻到货车底修雾灯。机油味裹着江风湿气呛得人咳嗽,母亲举着手机给我打光,光圈比三年前稳多了,她一边揉着蹲麻的腿一边念叨:“还是读书好,现在都能给你爸修车了,这助学金没白拿,真是咱家的稳压器。”我笑着应着,手里的扳手却顿了顿——要是没有助学金,我恐怕还在跟着父亲跑运输,哪能握着扳手说“修”呢?实训报告上的字迹被松香熏得发黄,辅导员那句“知识要当保险丝用,既要护己,更要护人”,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。
暑假跟着学校“电气青苗”志愿队下乡时,我特意提了句“去张阿婆家看看”——小时候母亲让我跟着卖菜,张阿婆总多塞我一把青菜,说“娃长身体,多吃点”。推开她家木门,我心里一紧:堂屋的电线像条破蛇,外面裹的蓝布条全霉了,接头处焦黑发黏,一碰就掉渣。我蹲下来剥绝缘皮,手指很快被铜锈染成了绿色,阿婆在旁边急得直搓手:“娃别弄了,我这老房子住不了几年,凑合用就行。”可我忘不了去年村里李叔家就是因为老电线短路烧了柴房,赶紧说:“阿婆,这得换,下雨要触电的,危险!”
换线时我太急,螺丝刀“当啷”一声掉进了灶台下。阿婆弯腰帮我捡时,突然摸着灶台边的一道刻痕笑了:“你看,这是你小时候蹲这儿看我烧火,用树枝画的小人。那时候你就说‘阿婆,等我长大了给你装最亮的灯’,现在真兑现了。”我鼻子一酸,稳了稳手继续接线。当我按开新换的LED灯,暖融融的光“啪”地铺满屋子,照得阿婆的白发都软乎乎的。她转身从灶台上摸出个布包,硬塞给我一把热炒黄豆:“刚炒的,香!你爸跑运输路过,我也总塞给他一把。”黄豆嚼在嘴里嘎嘣响,香气裹着暖意钻进心里——原来我在实训室里学的手艺,不是冰冷的电路和参数,是能实实在在给惦记我的老乡,添一份踏实安稳的温度。
四、逐光:青春扎乡土,技能助振兴
回校后,我把两张纸贴在了宿舍书桌正中间:左边是泛黄的助学申请表,折痕处母亲用缝纫线补了个小补丁,怕我总翻弄把纸磨破;右边是省级职业院校技能竞赛的电路手稿,铅笔标注旁沾着的松香渍,是我熬夜调试的痕迹。这两张纸像两极,一头拴着家里的缝纫机和货车,一头连着实训室的智能电网。深夜调试变频器时,示波器的绿光掠过纸面,我总想起父亲修车的背影和母亲缝补的手指——是他们,也是国家的政策,把我从圭江边的泥地里,拉到了能实现价值的平台上。
上次国庆回村,村支书特意拉我去看村口的黑板——上面贴着崭新的乡村振兴规划图,红笔画的光伏电站、养老服务中心、新产业路,在阳光下格外显眼。父亲凑过来,用满是老茧的手指点着光伏电站的位置,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:“当年我拉砖盖村里的小学,现在你学了电工,回来装光伏,咱爷俩都为村里干点实事!”风刮过规划图,纸角“哗啦”响,我突然懂了:国家给我的不只是一笔助学金,更是一张“乡村振兴的入场券”——父亲那代人用汗水“垒”起了家乡的地基,我们这代人,就要凭知识和技能,给家乡“点亮”新的未来。
五一跟着“青匠入乡”活动去装智能电表时,我却栽了跟头——接了三次都报错,电表显示屏暗沉沉的,像我耷拉下来的嘴角。夕阳把光伏板的影子拉得老长,我蹲在支架旁啃凉馒头,硬得硌牙,心里又急又愧。“吃口热的吧。”带队的王老师递来一杯姜茶,搪瓷杯上“劳动光荣”的字磨得发亮,和我家那只旧杯子一模一样。“我刚入行时比你还糟,”他坐在我身边说,“给山坳里的村接电,把火线零线接反了,一合闸烧了全村的灯,老乡举着煤油灯满山找我,却没骂我,还说‘小伙子别慌,我们教你认线’。”他指着我手里的接线图:“你看这根蓝线标着N,是零线,得接对应的柱子,不能急。”
我摸出父亲塞给我的旧扳手,重新拆开接线盒。这次我学得慢了,每拧一圈螺丝都对着图核对一遍。当电表“嘀”地一声亮起,数字跳起来的瞬间,风一吹,光伏板晃成了圭江的水纹——原来父亲说的“干活要稳”,和老师教的“技术要细”,根本是一回事;原来母亲缝纫机的针脚往复,和示波器的脉冲信号,藏着同样的道理。
现在的我,还会为PLC编程卡壳到深夜,但母亲缝的布面笔记本上,记满了我琢磨出的报错心得;用着二手电脑,硬盘里却存着为家乡独居老人设计的漏电报警模拟程序;背着的工具包内侧,母亲绣的“圭”字总贴着心口——她打电话时总说:“别忘本,走到哪儿都带着圭江的水味。”
上周领国家励志奖学金时,我把父亲修车的照片贴在了证书背面。透过光看,照片上的机油渍与证书上的烫金字体融成了别样的纹路,像一条从过去通向未来的路。实训课上焊错焊点时,我低头擦松香,看见扳手把上的红土痕迹还在——那是圭江的土,沾着父亲的汗,也沾着我要扎根家乡的决心。
等毕业那天,我要挎着这只绣字的工具包回村。不是“衣锦还乡”,是“带着本事回家”:用父亲的扳手拧紧光伏支架的螺丝,用我设计的程序守护老人的安全,把乡村振兴规划图上的“电路”,一条条接到老乡的屋里。我想让圭江边的灯更亮,让跑运输的父亲夜里行车更安全,让像张阿婆一样的老人,不用再担心电线漏电。
这条从圭江岸畔走出的青春逐光路,起点是父母的辛劳,动力是政策的扶持,而终点,永远是家乡的热土——我愿做一根永不短路的导线,把知识的电流、青春的热量,源源不断地输向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,和千万返乡青年一起,焊出乡村振兴的光明未来。